我也是一束阳光

我永远都不愿意回忆……这是我的噩梦……我永远不想纾解的噩梦…… 尖锐的声音,眼前的少女……她该有一张尖锐而扭曲的脸,她的瞳孔应该放得很大……她手里拿着的,没有焦距的眸子在不可遏制地颤抖。画得最好的……是夜…… 我从来没有招惹过她…… ——你真认为你画的是什么东西?眼前的少女伴随着一声冰冷而尖锐的嗤笑声走远。

——我真的,真的是你的阳光么?

——……嗯。我不骗你。

——……那,拉勾么?

拉勾勾,百年不许变。

我喜欢画画。

我是个印象派的少女。

好多好多人说,我是个难得一见的绘画奇才。为此我收获过鲜花、掌声、赞美。我喜欢这样的鲜花,这样的赞美。这种温暖,让我沉溺在画画中的寂寞越来越少。原来,有那么多人喜欢我。

若是永远没有未来,那有多好。

——你真认为你画的是什么东西?

我永远都不愿意回忆……这是我的噩梦……我永远不想纾解的噩梦……

尖锐的声音,我甚至不敢抬头。眼前的少女……她该有一张尖锐而扭曲的脸,她的瞳孔应该放得很大……她手里拿着的,不会是我的……

“少女杯”特等提名。我的《是夜》。

——呵呵,拿出去给别人笑话笑话,别人还不屑一顾呢!

我的瞳孔骤然间缩小。我看到无数闪着璀璨光华的纸片,在我眼前闪耀而过。我抬起头,没有焦距的眸子在不可遏制地颤抖。

不可以……这怎么可以……我最喜欢,画得最好的……是夜……

我从来没有招惹过她……

——你真认为你画的是什么东西?

——呵呵,拿出去给别人笑话笑话,别人还不屑一顾呢!

别人还不屑一顾吗?

我捂着自己跳跃的心跳,感受到窒息的凝滞。眼前的少女伴随着一声冰冷而尖锐的嗤笑声走远,我才颤抖着双手,努力想把它拼凑起来……

我的眼泪越来越多……

《是夜》……我爱它如爱自己一样……就仿佛是水晶碎裂在地上,就再也拼不好了,再也无法复原了。我的心里氤氲起一丝水汽,忽然我笑起来。我站起来,仿佛看到前一刻屈辱不堪地被少女踩在脚底下的,那个卑微而无反击之力的自己……我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。我不要画画。

岁月逝失,繁华一落终成灰。

我转了学。遇到了新的可爱的同学。他们都对我很好,我想,那便足够了。

新的美术老师,是一个典型的动漫爱好者。画画成为我的禁忌,有时这一尘封的爱好,在美术课上全新的释放。

我一点都不喜欢画画,一点都不。

我讨厌美术课!

——你画的画,真好看。

少女的声音。我的眉宇间忽然闪过一丝厌恶。我低下头,莫不作声。

本以为晚自习之后人都已经走尽。我安静地坐在位子上。愤怒的火焰在我心底燃烧,我手中拿着的是即将完成的,《是夜》的复稿。原本漆黑深蓝色的沉夜,被我换成温暖的橘红色。我没有忘记,我曾经是印象派的少女。

——把夜涂成晨曦朝霞的颜色,你好温暖啊。

温暖?

我怔忡了一下。少女的声音笑嘻嘻的,清脆而又迷人。我想起曾经我画过一副画,画上柔美而可爱的风铃花串在一起,相互撞击,发出调皮而迷人的声音。

好像呢。我深深的呼吸了一下。我嗅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的香气。

——让我,在这里,看你把这幅画画好吧,可以吗?

画笔猛然凝滞。我的余光微睨到,少女露出俏皮的微笑,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。她用白皙如花的手撑着她小巧的下巴,我看到她精致而清秀的脸庞。

我默不作声。用油墨笔蘸了一点暖橘色,去点缀画中少女的诱人绛唇。

我忽然有点恍惚,仿佛我现在就在画她一般。

——咦,你画好了么,跟我好像呢!

少女惊奇地去点画中少女银紫色的发,我忽然站了起来。

你喜欢……就送给你好了。

我的手在颤抖。我强迫自己用冷漠的声音回答。轻轻地闭上眼睛,我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握成蜷状。我知道,虽然他们对我很恭敬也很客气,因为母亲曾经对老师说,我是一个患了孤独病和自闭症的孩子。

呵呵……我笑着闭上眼睛。我知道我不是,我应该是一个没心没肺、自由自在的疯子,尽情的用画笔渲染出另外一个世界,而不是囚禁在这孱弱的躯体里,受尽侮辱欺凌,而不是被他人奉若上宾!

够了。我受够了。

我忽然想起有一夜的梦里,梦里有好多好多的向日葵和好多好多的黑色曼陀罗花。她们极尽妖冶繁华地绽放。有模糊的身影朝我走过来,用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冰冷的脸庞,俄尔把手放下来,笑嘻嘻地说:好可爱的孩子喔。

我只希望我沉溺在这个梦里,听她一遍又一遍地笑着说:好可爱的孩子喔。看许多的花一起妖娆魅惑地绽放,然后静静地,再也不要醒来。

——你又在画画了么?

安静孤冷的教室,在我适合的逼仄而狭隘的角落里,我再次提起我曾经爱过的画笔,画下那些屈辱的记忆。画面上的曼姝沙华在尖锐地绽放,旁边晕染着柔美得不切实际的光晕。画面,透露出一股尖锐而可怕的妖美。

——呐……你,应该是个很孤单的人吧。

我怔愣了片刻。画笔从我微微颤抖的手的罅隙之中,滑落了下去。

何以见得?

我恢复了平静和镇定。我的声音很小,但我想在这狭小的区域里,她应该能听得很清楚很分明。我看到少女的嘴唇得意而温暖地向上一弯,笑嘻嘻的。

——你画的曼姝沙华,充满了一种尖锐磅礴的气势。你看这花瓣一星腥软的红色,似乎要冲破这层柔软的红色纱缦。你的背景都是黑夜,在冰冷的黑夜,一朵妖冶的曼姝沙华,只有一朵,那么孤独,那么放肆地想要绽放……它突破这层缠缚般的光晕,是为何呢?只是为了,它心中的光亮呵……

心中的光亮么?

她道出了我所有的心声,却都意有所指,句句缜密,意味深长。我蓦然有一种想逃避的欲望。她的眼睛,太明亮,太温暖,太可爱,让我不由自主地想低下头去,卑微地匍匐在她的脚底,就像在灿烂阳光下的影子一般。然而,影子是因光而生,也许我,是因暗而生……

曼姝沙华。梦里的黑色曼陀罗。黑暗的源泉。

或许是我想多了。平凡无辜的少女,思考那么多做甚。

我擦过眼前少女的肩膀,想走出去,却忽然看到少女站起来,目光悠长、缠绵而又怔愣。过了许久,我才听到她讷讷的声音。

——你可真温暖我了呢。你画的画,可以……送给我么?

我的脚步仿佛抽搐一般地滞住。长久的,站着。抬起头,天花板上的灯火一闪一耀的明明灭灭,仿佛是水底柔软地爆裂的水泡。我闭上眼睛,走了出去。

一直走到看不见少女的影子了。我颤抖地握紧了森冷的指骨,紧紧地闭上了眼睛,微不可闻地笑道:

好。

——顾雯跟程夏走得很近呢……

——是呀是呀,听顾雯她好友说了,程夏是个画画天才,可喜欢画画了。不过,不知道为什么,精神有点失常呢。那个顾雯,不会也是个疯子吧。

——顾雯那么漂亮的女生,怎么会和程夏走那么近呢?

——谁知道呀?丑小鸭不是都和天鹅在一起的吗。也许顾雯是想要程夏,来衬托她高傲贵逸如公主一般的形象吧……

谣言是什么时候传起来的?

吵死了……吵死了……这些聒噪的乌鸦……

我充血的眸子中,仿佛映出了当年,那个面容扭曲地欺辱我的少女。眼前,一个个都是!都是因为画画,都是因为画画!

我恨美术!

——唉……你最近很憔悴耶,是不是没有睡好?怎么不留下来画画了呢?

我没有回答。

是不是,越纯真美好的少女,越是触摸不得的毒药?我是那么喜欢她,我是那么贪恋这份求之不得的唯一的温暖……她是我的阳光啊,阳光啊!

你吵死了。你每天在这里看我画画,到底是为了什么?你说呀!为了名,还是为了利?可我什么都不是,这些画,都给你好了!

我猛然间把画笔一甩,鲜红色的墨水从油墨笔上落下来,一滴一缕,柔软芳馥,却像万劫不复的曼姝沙华,美丽而妖冶,带着香气和柔软而来,裹挟着黑暗的雨露。红色,散发着危险得几乎诱惑的美丽。

我想这时候,我该和那个疯狂的少女无异。面色苍白而衰老,双目充血,面容扭曲尖锐,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几乎把我的喉咙震破……我究竟怎么了……

身边除了汪洋和湖泽,只有我一个人,孤零零地站在海中心的一棵树上。饥饿而迷茫,不知道路在哪里,不知道太阳在何方。

那里,是永久的黑暗。

如果有一个人,肯舍弃心中的那一滴血一般的朱砂泪,领我出来,教我学会微笑,那该有多好多好啊……就像梦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,那个美好而模糊的影子发出温暖而灼烈的光辉,笑嘻嘻地说:多可爱的孩子呐。多么宠溺,多么温柔的话,就像我的另外一个母亲……

眼前的少女,充满了倔强的清澈眸子,以一种悲哀的神色看着我。我看见她脆弱的身躯仿佛忽然跨了一般,跪在了地上。

我愣住了。我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。

——你愿意听一个故事么,程夏?

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。我听到她以渲染了无限悲哀的口吻,叙述着一个漫长又仿佛无垠的故事。我的心忽然跳得很慌,冷汗渗透了我的额角。

——我的母亲生了两个孩子,一个是我,另外一个是我的姐姐顾妤。

——顾妤非常漂亮,也非常自负。她擅长的就不希望别人也擅长,有一次回家,她哭得歇斯底里。她说有一个少女画画得很好,她无法忍受……

——那时……我的母亲患了重疾,我不喜欢说话……

——有一天我去学校里,我看到墙壁上贴着的满是那个少女的画……全部都是温暖的火红色和橘黄色,让一直孤单的我震惊了……后来我知道那个少女是个患了孤独症的孩子,不喜欢说话,只是在画画方面,领悟力很强……

——后来顾妤教训了那个会画画的少女,自己也受到了处分。后来一直不甘心,到处勾结狐朋狗友,为此我姐姐后来退学了。

——从姐姐退学起,我母亲的病更重了……这时我知道我要学会变得更温暖、更强大,更坚强……这是那个少女的画给我的启发……我虽然并不知道你的名字,但你转学那一天,我就知道一定是你!你灰暗无光泽的面庞,是不是我的姐姐给你的心底留下的深沉的伤害?

——程夏……我希望你,阳光快乐地活着……毕竟,你是曾经给予过我温暖的人……你画纸上放纵的颜色,温柔的色调,我一直都在寻找呵!

我……也曾……也可以给予别人……温暖么?

难以置信的,我不可遏制地颤抖着闭上眸子……我不信……我不信……那个曾经伤害过我的人的妹妹,怎么可以如些云淡风清地跟我讲这个故事?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故事,一点也不!

我……怎么……可能……是……

温暖你的人?我的牙根在颤栗,我在遏制自己复杂的情绪。似喜,似悲。

——你是。程夏,你真的……是我的阳光……

我后退几步。我看到面前那个悲哀脆弱的少女,竟是笑得流出了泪水。我伸出双手来,轻轻地揩拭了她落到唇边的咸涩的泪水。我扶她站起来。

我竟会是别人的阳光……画布上那些温暖得妖冶的颜色……

——我想,你一定是跟我一样,孤独而又温暖的人……

她轻启唇瓣,我看到她眼边的泪水越来越多,她的笑容越来越大,猛然之间,我的心脏忽然紧缩……

她昏了过去。

笠年夏天。在初中的毕业典礼之后,我回到我以前的学校。

我本应该是个阴冷黑暗的孩子,我本应该是一个温暖而又孤独的人。现在我学会了微笑,学会了用温暖的颜色去渲染那些孤独而又寂寞的人。在旅客匆匆的夜里,一抹鲜艳如火的亮色,在视野里燃烧,放肆地发射出夺目的色彩。

我闭上了眼睛。只觉潮湿温润的液体从我的眼边落下,至唇。咸得发涩。

往日的记忆如发狂的风,朝我卷袭而来,无可拒绝。

……

——呐,你……一定是个很孤独的人吧

……

——让我教你微笑吧!程夏可是顾雯的阳光,程夏一定要微笑哦!程夏笑起来一定超级漂亮的吧!

——你看,多轻松,多自在,多温柔啊!程夏,你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!

……

——不要慌张哦……有程夏这缕阳光在,顾雯就永远不会走,哪也不会去的……只要是顾雯不想走,就是阎王也别想把我们分开……

……

——我不骗你……嗯,不骗你。

——你是我的阳光……拉勾勾,一百年不许变。

……

转过身的时候,我看到顾妤。她没有以前漂亮傲肆了,她的脸上满是歉疚恭维之意。我低下头,没有理她,冷冷淡淡地走过。

顾雯那天晕倒的时候,我的心在一片一片的碎裂。

遗传性癌症。是从顾雯母亲身上遗传的啊。在医生的判决下来的时候,我的脚猛然一软,然后以绝望的姿势跪在了她的床榻前。

她还是那样开心,没心没肺,没有顾虑、担忧和悲伤,朝我微笑,跟我一起谈话。但她还是走了。当我看到手术的灯灭下来的时候,我的心纠痛了一下。

白布遮着的,是最爱我,我最爱的人。

那柔软的凸起,我竟不忍心看,只是背过身去,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。

一只鸽子飞落到我的肩膀上。我看到它的嘴里叼着一朵向日葵的花瓣。

花语——温暖的友谊和爱

鸽子歪着脑袋,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和可爱的笑意。我从她的嘴里把向日葵的花瓣取下来,在嘴边轻轻一吻,然后放飞。

我永远不会忘记,我也曾照亮过他人,也曾为某一个人,不离不弃过。我也曾是一束,耀眼的阳光。